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忧思译名问题

1999-06-09 来源:中华读书报 杨静远 我有话说

《中华读书报》3月10日启功先生的《谈译音用字问题》一文,读后很有感触。启功先生不做翻译工作,却如此关注译名问题,令人感动。

启功先生的文章是由Mencius一词的误译引起的,引申到我国图书的译名统一问题。孟子误译为门修斯,是属于知识性或常识性的个别错误,这里不多说。而译名统一则是个长期困扰着翻译界的全局性问题。作为一个外文书编辑翻译工作者,我也曾在译名的苦海中扑腾过几十年,多少有一些粗浅的体会,拉杂谈谈。

译名问题,自有中外交往起,就存在了。我国第一位大翻译家唐玄奘翻译的佛经,是最早的一部伟大译著,但因是独此一家,谈不到译名统一问题。到近代门户开放,中西交通文化交流频繁,尤其是二三十年代以后,外国书籍大量译成中文,译名问题也随之出现。那时一般译者是个体单干,可以随意处理自己的译名,而不必考虑与其他书统一。而各国著作,又多从英法德日文转译,尤以英文为主。英国人好像有种习惯,喜欢把别国的人地名改换成英国人的面孔和声调,于是便有莫斯科、巴黎斯、塞浦路斯(基浦路)、吉撒斯(耶稣)、西撒(凯撒)、伊斯契拉斯(埃斯库罗斯)、唐奎克索特(唐吉诃德)等读音。一些不准确的英译被我们接了过来。此外,当时译书的多是沿海商埠的文人,上海人尤其功不可没,但译名却又沾上了上海口音。斯大林最早的译法“史太林”,若按上海读法还是接近原音的。瑞士、瑞典如按普通话读,风马牛不相及,但按上海口音却差不离。易卜生的Nora明明是诺拉,却译成娜拉,大概因为上海人把“娜”读作“诺”。而Parker(笔)译成“派克”,Sofa译成“沙发”,一直沿用至今。英文发音加上上海腔调,便出现了相当程度的译音不准和混乱。有一些后来自然淘汰了,如嚣俄(雨果)。有一大批沿袭下来,如莎士比亚、俾斯麦、腓特烈、柯勒律治、查士丁尼、贞德、王尔德、赫胥黎、安徒生。不适合用作人名的词如“破”,也用到了拿破仑身上。带歧视性的词为“摸三鼻给”,到新中国成立后才改成“莫桑比克”。

50年代以后,随着出版局的设置和国家出版社、编辑机构的建立,翻译事业大发展并走上了有领导有组织的道路。解决译名混乱不统一的事提上日程。50年代初,好像打算成立一个权威性的译名统一委员会,统管全国的译名。约在1954年前后,我所在的人民出版社虽指定我每天用半天时间搞译名统一工作,搜集人地专名制成卡片,以备专业会议讨论定名。后来大概被一茬接一茬的政治运动冲掉了。从这短时期的工作中,我已体验到译名统一的艰巨复杂。

首先两大原则,是“名从主人”还是“约定俗成”,界限很难划定。那时外书多从俄文转译。俄文在译音上较忠实于原文。为了尊重各国人民的语言,有些旧译名应按本民族发音改过来,这就叫“名从主人”。但有许多已为中国人习用而耳熟能详的译名,改了又不易被接受,就保留旧译,这就是“约定俗成”。哪些该改,哪些可不改,哪些不可改,这界线不好划。如果说,莫斯科不宜改为莫斯克瓦,凯瑟琳女皇帝改为叶卡捷琳娜,那么,萧伯纳要不要改为伯纳·萧?仲马要不要改为丢马?安徒生要不要改为安德森?这是一笔糊涂帐。旧译名如此,新出现的名词又如何?怎样给译者一个借以依据的规范?于是,到70年代,由新华社主编,商务印了一本叫《译音表》的小册子,供各出版社内部使用。该书包容了40种语言的常用译音表,硬性规定了对音词。例为英语:La拉,ra腊,lo络,ro罗,li莱,ri赖,bo拔,po波,lu卢,ru鲁,de德,fe特等等。倒是有了依据,但如此搭配出来的词儿,有时不像人名,倒像符号,千篇一律,没有了个性特色和联想。福尔摩斯变成霍姆斯,拿破仑变成纳波里昂,卓别麟变成查普林,谁还认得?怪不得有人愿意用柔蜜欧、幽莉叶,大概以为这更符合他俩的个性吧?

后来,商务又出过几本新华社编的国别姓名译名手册,对翻译编辑工作者十分有用。如《英语姓名译名手册》中还收有一大批西方汉学家专用的汉名,这就避免了把李约瑟译作尼达姆,费正清译作费尔班克、赛珍珠译作巴克。

关于人名的用字,有种约定俗成的惯例,即男女有别。从女旁、玉旁、草头的字,用来标示女性。但这是指名而非姓,因为姓是不分男女的(俄国人名除外)。不知怎么,我们有些译者竟有把姓也分男女的倾向。例如英女作家VirginiaWoolf,译法有伍尔夫(这是依据《手册》)、沃尔夫、吴尔夫、伍尔芙、吴尔芙。加草头的,大概是要表明这位作家是女性,以与同姓的男作家区分。如照此办理,那么所有女性人物的姓岂不都得戴上凤冠?

关于地名,商务也出过一本由地名委员会编的《外国地名译名手册》。与世界地图册和报上常见的译名大体一致。但也存在一些原则性的歧见:地名是从音译还是义译。有些人主张一律从音译,认为义译不好掌握。我却以为能义译还是义译好,像地中海、黑海、太平洋、冰岛、黑山共和国、蓝岭,言简意赅,醒目上口,如改为音译,难免叽哩呱啦一大串,难念又难记。

·有些地名译法,从一开始就错了,如伊利诺斯(伊)、格林·威治(尼)··、密执安(歇根),但至今没改过来,或正误并用。为什么不及早统一改成正确的呢?

启功先生文中提到佛教名词译法,这是我多年弄不明白的一个问题。我发现,梵文中许多名词译音与原音(我从英译俄译判断)不符。如佛陀(布达)、婆罗门(布拉门)、庶陀罗(庶德拉)、摩诃婆罗多(马哈巴拉达)、莎恭达罗(莎恭达拉)。似乎有一个规律,凡a音都译作o音。莫非唐代的汉字发音与现在不同?提出求教。

在人民出版社,有组织有领导的译名统一工作,70年代又有一次。在外史组编制下,成立了一个人名译名工作室,由组长挂帅,集中四五位外文干部,在一间小房里苦干了几年。以大英百科全书、美国百科全书、苏联大百科全书、马恩列斯全集、辞海等为原始资料,见一个人名抄一张卡片。还没等见成效,人员一个个调走,工作室人去楼空,留下一屋子数以万计的卡片不知何从。这最后一次认真的努力便无疾而终。到了新时期,各出版社各自为政,再也没有权威可依,人社本身也难以做到全社统一,只好退而求一本书统一,就是这,也不是总能做到。

有过一种设想,待汉语拼音化以后就自然解决了。对此我也怀疑。因为即使汉语拼音化了,还是得按照对音法来拼写,而汉语和外语是没有准确的对音的。

那么,译名统一前景如何?我想不清。好在我们现在有了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和各门类的《中国大百科全书》,他们应是解决译名统一的权威机构,并且一定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科学方法。让我们寄以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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